大陆法系的既判力理论要求在诉讼中遵循一事不再理原则,具体到刑事诉讼中,为了维护法院生效裁判的终局性、安定性与权威性,禁止对已有生效判决调整的被告人的同一行为进行重复追诉。当然,为了在判决的既判力与公正性之间寻找适度的平衡,对于已经生效的实体判决,如果在认定事实或者适用法律上存在明显错误,特别是因这种错误导致无辜的被告人被定罪量刑时,应该通过特别程序予以变更。对此,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于1984年专门颁发了第13号《一般评论》(genera comment),评论指出:“在审查国家报告时,经常可以看到针对第14条第7款的适用范围所表达出来的不同意见。有些缔约国甚至感到有必要就有关恢复刑事案件的程序作出保留。……这种对一事不再理含义的理解可以鼓励缔约国重新考虑它们对第14条第7款所作的保留。”(6)著名人权法学者曼莱德·诺威克对此的解释是:“在例外情况下允许新的审判(a new trial)并不等于对一事不再理原则的违反。”(7)虽然,作为一事不再理原则的例外,大陆法系国家都规定了针对生效的错误判决进行再次审理的程序,但是每个国家甚至是同一国家的不同历史时期对再审程序的规定也存在较大差异。下文中以法国与德国为例予以说明。
在英美法系国家中,任何人不因自己的同一行为遭受重复追诉被表述为禁止双重危险原则。虽然禁止双重危险原则与大陆法系的一事不再理原则都渊源于古希腊和古罗马,也是由古罗马教会法中所确立的“即使是上帝也不能对同一个犯罪人进行两次惩罚”发展而来。(13)但是,禁止双重危险与一事不再理原则赖以存在的理论基础呈现较大区别:在崇尚自由价值优先的英美国家中,传统观念认为国家的追诉权力应该受到限制,禁止对被告人的同一犯罪行为进行多次追诉,以避免将其置于极端不利的境地。因此,英美学者主要是从为了减少错误定罪的风险、为了减少审判过程带来的痛苦、出于终局性的需要、出于激励有效的侦查和起诉的需要等方面来阐述该原则的基本价值。(14)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布莱克法官在格林诉合众国(Green v. United States)(15)一案中对禁止双重危险的核心价值进行了经典归纳:拥有各种资源和权力的国家不应当被允许因为一个公民的一件被指控的犯罪而反复作出使他得到定罪的努力,以至于把他置于尴尬、消耗和使其意志遭受痛苦折磨的状态之中,迫使其生活在一种持续的焦灼和不安全中,同时增加其(即使是无罪的)被判定有罪的可能性。因为如果允许二次追诉,公诉人可以利用自身所拥有的权力资源,从第一次公诉失误中获得利益,他或者她可以分析第一次公诉策略上的失误,积累经验,甚至还可以会见第一次审判的陪审团成员,并且利用第一次庭审中已经查明的案件事实来支持第二次公诉。(16)而被告人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这样,既增加了无罪的被告人被错误定罪的可能性,又使得他的辩护成本大大增加。(17)
其次,美国对于认定在什么情况下构成“同一犯罪”一直存在争议。但总体来看,目前联邦和各州主要是遵循1932年在布洛克伯格诉合众国(Blockburger v. United States)(21)中所确立的标准,按照该标准,如果一个法条中所要求证明的事实之中有一项事实是另一法条所不要求证明的,那么,这两个不同法条所规定的犯罪就是两个不同的犯罪。简言之,布洛克伯格规则确立了两个判断标准:一是只要相关法条规定的犯罪构成要件相同就是同一犯罪;二是即使犯罪构成要件不完全相同,但如果存在包容关系,也应视为同一罪。例如谋杀罪包含过失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包含非法伤害罪、夜盗罪包含盗窃罪等等。显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只有第一个标准下的同一罪才是罪名相同的同一罪,而第二个标准下的同一罪并不是罪名相同的同一罪,只是在处理上按照同一罪进行而已。
注释:
谢佑平、万毅:《一事不再理原则重述》,《中国刑事法杂志》2001年第3期;陈光中:《联合国刑事司法准则与中国刑事法制改革》,载陈光中、〔加〕丹尼尔·普瑞方廷主编:《联合国刑事司法准则与中国刑事法制》,法律出版社1998年版,第78-79页;参见张毅:《刑事诉讼中的禁止双重危险规则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28页;See Jay A.Sigler:Double Jepardy,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9),p122-124;Jennifer E.Costa,Double Jeopardy and Non Bis in Idem,U.C.Davis J.Iht 'l L.&Pol 'y (Spring,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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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Matz, supra note 13, at 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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